76.秦萌萌

乱乱的，塞满了夏茹刚才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

    以至于她完全忽视了接下来那一系列的导演和演员的对话，包括后一个演员的试镜，就是纯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夏茹刚才的表演。先是连续不断地回放，然后再是一帧帧的慢镜头，然后她开始把自己代入这个角色，去设想自己有没有可能演出夏茹这样的感觉……

    我做不到。

    在把这场戏翻来覆去想了三遍之后，秦萌萌心底里有了答案，一个令她泄气的答案。

    她做不到。

    这场戏如果放在她手里演，她做不到。

    她没有办法像夏茹那样短短三分钟让自己的情绪从喜悦瞬间过渡到震惊，再然后痛苦，到最后绝望，更没有办法像她那样哪怕一个背影都带着人生的沧桑……

    那种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一般的痛苦，不是她这个傻白甜的女二号人设在这个年纪所能明白的。

    所以，安于想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所以，她其实缺少的是阅历，是对生活的……累积？

    “不，不是的，我不是要给你看这个。”

    秦萌萌惊讶地抬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安于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把心里那些想法都说出了口。

    “或者说，我想让你看到的重点，不是这个。”

    眼前的大男孩补充道。

    秦萌萌看了看周围，这才发现整个现场已经基本收工，原先还坐在那里的大头人物们都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下安于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

    试镜了一整天，一直要保持高度集中力的剧组人员已经全部撤离，场内的灯也已全部熄灭。

    只留下未拉上窗帘的窗户透露着的月光，让秦萌萌可以凭借此看到靠近她的已经带着些成熟男人气息的安于脸上那透露出认真和专注的眼神以及依旧锋利的棱角。

    气氛有些奇怪。

    秦萌萌的思维诡异地发散着。

    是太久没见了吗？为什么再一次见面，她总觉得和眼前这个人相处……带着点别扭？

    更诡异的是，明明别扭得可以，她却依旧没有产生远离的想法……这有点不符合她的人设。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因为这短暂的沉默变得越来越纠结，却在安于开口的下一秒重新又回到了从前。

    “我想让你看到的，是电影和电视剧的差别。”

    所有的旖旎消失殆尽，秦萌萌紧紧盯着安于，等待着他的下文。

    “人生的经历也好，阅历也好，这些都可以弥补。萌萌，你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你没有注意到电影和电视剧的差别，一味地在用演电视剧的方式演电影。”

    秦萌萌微微皱眉。

    电视剧和电影的……差别吗？

    这两个之间有什么差别？一样都是讲故事，一样都是演戏，一样都是在表演体会着剧中人物的人生……

    要说它们有什么差别的话……

    秦萌萌觉得，非要说二者有差别，大概也就是时间的差别了吧……

    “没错，电影和电视剧唯一的差别，就在于时间。”

    仿佛看透了自己心中所想的安于道出了真相。

    秦萌萌难以理解。

    “一部电视剧，一集的时间从四十分钟到一个多小时不等，剧长从十几集到四十几集不等，短的时候可能十集都没有，长的时候也许要一百多集……”

    “……而一部电影，短的在一个小时多一些，长的也就三个小时左右。”

    秦萌萌点点头，认真地听着安于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数字，跟上他的思维。

    “同样是讲一个故事，时长决定了这个故事讲述时候的语速。”

    安于讲到这里，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电视剧时间长集数多，一个梗播个三四集完全说不上慢，到了十几集的时候再把主线故事展开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在一开始把人物的身份和性情，把所有的一切隐藏起来然后随着剧情发展抽丝剥茧，用一般的剧情去解读一个人物这是完全来得及的。”

    “可同样的进度放到电影当中却完全来不及。”

    安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打了个比方。

    “如果说一个好的电视剧演员，是要做到让观众在换到这个台的时候能够被他/她的台词、动作或者剧情所吸引让他产生对接下来剧情发展的好奇心的话，”

    “那么一个好的电影演员，就要做到不论观众瞟到了哪个场景，听到了哪一句台词，都要立刻能够随着这个演员几句话甚至几句台词就能明白整个故事是什么，这大概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个好的电视剧演员只要在恰当的时间做出恰当的事情，念出恰当的台词、露出恰当的表情，能够完整地演绎一个故事，让观众看懂一个故事即可。”

    “而一个好的电影演员，却要让观众哪怕只是透过一个笑容都能捕捉到这个人物的性格，甚至呼应开头或者是结尾，让观众在看第二遍的时候能够感受到和第一遍全然不同的感受，每一遍观看都有新的体会，对人物有新的感受。”

    “电影的时长限制了演员的表现，他/她必须要用尽量短的时间让观众看到尽量多的东西，以此来弥补剧本或者剪辑的快节奏。”

    “而这一点，是电视剧所不需要考虑的。”

    “也是你所忽视了的。”

    秦萌萌沉默地听着安于说的话，一瞬间，茅塞顿开。

    对面的安于依旧在耐着性子深入地解说：

    “也正因为如此，电影的表演方式会比电视剧更为夸张，情绪的波动和变化会更快。就像夏茹之前表现的那样，短短三分钟就需要三四种情绪的轮换，甚至为此要下跪要大哭好歇斯底里。”

    这一点是你做不到的。

    秦萌萌知道对方这一席话中的潜台词。

    不是因为秦萌萌自己有什么偶像包袱，而是因为夏茹这种歇斯底里和快节奏的演绎方式是在秦萌萌的观念里所不曾有过的，她更习惯于在表演中慢慢的酝酿，把自己所饰演的这个人格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的暴露在观众面前，而不是一股脑的就全部释放出来。

    她不认同这样的演绎，当然也就做不到这样的表演。

    思想的高度决定了她行为的高度。

    秦萌萌觉得自己悟了，然后她就感动了。

    曾经的那些迷茫和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放下，那些困扰也终于消失。她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看着他宽阔的肩膀，听着他依旧带着些窘迫的呼吸，突然间觉得这个人怎么就那么MAN呢？

    怎么可以那么MAN呢？

    他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和她说这些了不是吗？

    他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啊……

    她已经不是他的责任了，他已经不再是她的经纪人，也没有义务指点她，做她的指明灯了，他为什么还要抱着极有可能被她误会甚至嫌弃他多管闲事的可能，来告诉她这些呢？

    也许是因为今晚的月光够亮，面前这个男人似乎凭借着月光读懂了她脸上的表情，露出个毫不在意的爽朗笑容道：

    “你是这种人吗？”

    “秦萌萌不会是这种人的，她一定会认真听我的话，我知道。”

    他的目光深邃，充满着对她的信任，让她有那么一秒的失神……

    然后在下一秒又被他瞬间收回的笑容和露出的严肃表情再一次把神智扯了回来。

    她听到他很是严肃地说道：

    “其实这一点，你本来可以很快就发现的。”

    “只要你在电影拍摄的片场多呆一会儿，凭你对演技的敏感程度和你的聪明，你不会看不出来电影和电视剧的差别。”

    “可是为什么你没能看出来？”

    秦萌萌低头，抿了抿嘴。

    她有些知道安于接下去想要对她说些什么了，她有些不想听，可是她又知道，如果是眼前这个人，那么他说的话一定是为她好的，而为她好的话，她必须要听。

    “其实也有很多的导演有邀请你参演他们的电影不是吗？据我了解的，其实导演界有一半的导演都有向你发出过邀请的。”

    的确，有很多导演向她发出过邀请，但是他们愿意给她的角色都太小，有的只有两三句台词，有的甚至连台词都没有，全程只对着镜头露出过两面。

    秦萌萌看着地板，仿佛想要对着地面看出一朵花儿来。

    “所以为什么全部拒绝他们？你觉得所有这些导演都在拿你做工具么？你觉得你受到了侮辱么？”

    曾经“好好先生”的安于，在这一刻就像是选秀节目里那么犀利的导师一样，一句一句，把秦萌萌内心那些不足与外人道的阴暗面全部都揭露个彻底，让她无所遁形。

    “唉”

    她听到安于在她耳边的叹气，让她忍不住又抬起了头，看向了对方。她有些庆幸，今夜月光依旧朦胧，让她可以忽略对方脸上那难以言喻的表情，只是单纯地看着对方的脸，听着对方的声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萌你忘记了演戏的初衷呢？”

    “你忘记了吗？那些你和我说过无数遍的在影视城的生活。”

    “永远没有台词连道具和服装都要靠早起去抢却依旧觉得很快乐的生活……即使演一个龙套也都认认真真快快乐乐的自己……和那个演了一辈子龙套可以为自己得到一句台词而激动得觉得不枉此生的老龙套……”

    “你都忘记了吗？”

    “只要能够演个角色就觉得很满足的心情，也忘了吗？”

    安于每说一句“忘了吗”，秦萌萌的心就颤抖一下，她很快就明白了。

    她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三年的进步会那么小，自己为什么没能够进入电影圈，为什么会比不上夏茹，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的小心眼，变得那么的……陌生……

    三年来她时不时地就会怨恨，会埋怨，怪经纪人没能力为她找一个电影角色，怪试镜的导演什么话都不说就让她离开，怪这个圈子的一切。

    可实际上，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错，错的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让这一切变得如此的糟糕。导演们的好心被她看作了恶意，经纪人的忍受被她当作理所当然……

    秦萌萌的嘴巴愈发苦涩，她的手脚变得冰凉。

    当知道一切都因为自己之后，她再也没有之前的理直气壮了，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家的经纪人，怎么去面对在外面一直为她加油打气的助理，怎么去面对那些好心帮助她的导演……

    也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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